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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月子與重生

有一天吃午飯的路上看見一個「月子會所」,文茜說想不到這邊會有月子會所。我說,好像只有中國人才會坐月子,人家英國的凱特王妃生完孩子三天就出來溜達了。

文茜說,那是體質不一樣,從小吃紅肉和牛奶多的人比較強壯,但是女人生完孩子這段時間其實是一個獲得重生的機會,月子期間調理得好,很多病根都可以治好!

我說,所以凱特王妃錯過了一次重生的機會

文茜說,對啊。所以你以後生完孩子要好好對你老婆

我說,首先...我得有個女朋友...然後話題回到了吃飯。

「坐月子是女人的一次重生」,聽起來好神奇,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撇開醫學上的真假,這個概念倒是很有趣的。女生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不亞於飛馬和獨角獸的神奇生物,而且她們也真的很善於改變。「重生」的機會太多了,月經可以是重生,暗戀可以是重生,失戀可以是重生,連買一件好東西,剪了頭髮,有時都可以是重生⋯

在我知道坐月子這個掌故之前,關於女性最讓我覺得驚奇的有兩件事,一是很多女權家咬牙切齒的「聖母」形象,二是戀愛前中後的女性。或者它們可能其實同是一回事:女性真的有可能是人類超越性的源泉。更準確地,應該說是「母性」是人類超越性的源泉,是改變一個人的引導力量。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我沒有看過這本書)


在展開這個idea之前,我們需要先理解討論的前提:性別的文化性。從生理上講,人大概有兩種性別(或者說各種類型都可以歸類成兩種?),但是如果加進了文化,據說人可能有26種性別。是哪26種我實在想像不出,所以我只想討論「男性」跟「女性」兩種。社會學家琼·斯科特(JoanScott)有一個「社會性別」的理論,後來有一個概念叫性別理想(gender ideals ),指文化對男、女性別行為的期待,比方說,男性應該孔武有力,應該粗心大意,應該注重事業,有淚不輕彈什麼的,女性應該溫婉可人,善感之類。後來荷蘭心理學家霍夫斯泰德(Hofstede,就是那個躲在「跨文化交際」課本裡折磨了我一整個學期的傢伙!)又有一個「男性社會」和「女性社會」的概念,所謂「男性社會」,是指兩性之間的比較趨同,並且都比較偏向男性特質的社會。在這樣的社會裡,上面所說的男性性別理想成為整個社會的道德理想,也就是說,男性特質會在社會中佔據主導,男生被要求做一個雄赳赳的男子漢之餘,女生也要講往上爬,要成為「女強人」,或者至少是「男人婆」,要在職場中做和男性一樣的工作,拼命廝殺,出人頭地。而「女性社會」,則比較接近我們今天女性主義者追求的平權社會。兩性之間被允許存在很大差異,但是在社會中享有相似地位的社會,兩種性別特質處在比較平等的一種狀態,並且都能在社會中找到發揮價值的地方。


這些理論指出了性別的社會性,或曰文化性,像波伏娃說,「女性不是天生的,而是後天塑造的」。但我覺得它到了今天,表述上還是有一點不對。在這裡想借用一下理查德.道金斯( Richard Dawkins)在《自私的基因》裡面提出的「模因」(Meme)的概念。在這個大量複製變得幾乎零成本的時代,人創造出來的某些文化,也有可能和基因一樣,通過自我複製和變異,成為可以長期延續下去的「生命」。我們對於兩性的理想形象的想像,在從聖經到現代流行小說和肥皂劇中被形塑和一代代傳遞,最後在不同的文明之中成為如同基因般的基本設定。從這個觀點來看,性別理想既是後天形成的,又可以是「天生的」。今天我甚至可以這樣定義,男性指的是人的剛毅、勇敢、大開大合的一面,而女性指的是人心中柔軟、敏感、會愛,易變的一面。每個人的性格中都兼有男性和女性兩種性格特質。然後我們再回到霍夫斯泰德的社會分類,我們可以看到,「男性社會」裡面,人性中柔軟的一面得不到承認,整個社會是個巨大的叢林;而「女性社會」,則允許人們承認,我們心中,有女性的一面,無論男女,都有敏感和柔軟的一面。




要花很多的文字去解釋這件事,就是為了破除女權家對於「聖母形象」的指責。他們常常批評某些文學作品(比如白先勇的《永遠的尹雪豔》,我還專門在女性文學課的學期論文裡反駁過)裡面的女性是「男權制度強加在女性頭上的想像」,憑什麼女人要付出巨大的犧牲,來換取一個浪子的回頭並且被視為偉大?為什麼女人要成為「引導男性上升的天使」或者被指責為「帶男人入地獄的魔鬼」?如果犧牲的總是女人,那當然是社會不公,我只想說,聖經裡面的瑪利亞不是。女權家不齒的是那一個「聖」字,我認同的,是一個「母」字。


讓我們從聖經開始舉例。在新約裡面,神派祂的獨子耶穌拯救人類,耶穌以道成肉身的姿態降臨人間,其方法便是自娘胎中出生。所以你看,人類的救贖,可是從媽媽的肚子裡面生出來的。但是關鍵不是出生,是重生。我們知道,耶穌完成他替人類贖罪的最終完成,要靠被釘在十字架上死去,然後復活。而基督教藝術裡面有一個很重要(如果不是最重要)的母題,叫做「聖殤」,我個人最喜歡米開朗基羅的這個雕塑的版本。




「聖殤」即是聖母瑪利亞抱著死去的耶穌基督慟哭的情景。對這個畫面的解讀,除了「極度的悲痛」,還有「愛」。如果我們想像瑪利亞作為一個母親所經歷的一切,我們就會明白。她在意外中獲得一個兒子,然而這個兒子的命運在出生之前就已經被註定了──他要去拯救人類,並且在很年輕的時候死去。即使你知道他最後會復活,但復活的耶穌,也不再是木匠妻子瑪利亞的兒子了,也就是說,從出生那一刻開始,瑪利亞就註定了會失去他。但是從這個雕塑可以看出,這並沒有絲毫減輕她的悲慟。我第一次看到這個主題的作品是魯本斯的油畫,當時並沒有很強烈的感受,可能因為畫面中的東西太多了,反而沖淡了我的注意力。但是看到這個雕塑的時候,我突然就被電到了。一個人的悲傷怎麼可以叫人明白什麼是愛呢?母親的悲痛就可以。




第二個女性的特質更多屬於少女:敏感。世上沒有什麼生物比少女更敏感、更善感了。以下這段話摘自一個朋友,少女魯斯的微博,我覺得沒有什麼比這段話形容得更準確了:少女,真美好。一片雪可能都會划傷她的皮膚,這世界新鮮美麗,印有自己名字的工作牌都令人感到欣喜。兩只手指輕柔地划過男人粗糙的掌心、胡渣,感受他的觸碰,聞到帶煙酒味的呼吸,低沈的嗓音。好多琢磨不透的事情,沒有答案的問題,依然用盡全身上下的敏感去感受一切可能性。


敏感,充滿同理心和想像力的「少女心」,在愛的驅使之下,往往能生發出超越現狀的力量。聽起來很《洛麗塔》,但是拋開男女的軀殼,考慮每個人內在沉睡著的那一顆「少女心」的話,有時候,我們都可以成為自己的娜塔莉.波特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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